电影《降临》讲的是女主坦然接受必然到来的命运并努力促使其发生的故事,可如果人类真能预知自己的未来,我们还能如此豁达吗?
一束光以某一角度射向一个镜面,根据几何光学的反射定律,我们可以准确地预知这束光将以何种角度射出,但人的命运有可能像物理学定律一般是可预测的吗?
如果仅指一个人命运的终点,那当然是可预测的——我们都必死无疑,对于这个必然结局,起码相对理性的人能够坦然接受,而试图逃避这一命运的人,有些会倒向神秘主义(比如宗教),以消解对死亡的恐惧,但我想即使最理性的人,也一定有他恐惧的死亡的方式,如果他能预知他将死于某种他无法接受的方式,他还会促使其发生而不是千方百计去避免吗?(能否成功避免另当别论,就像古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王被告知他刚出生的儿子俄狄浦斯将会杀死父亲并与母亲结婚,于是下令把婴儿丢弃在山上,结果这一丢弃反而促成了随后事件的发生)
按照电影中的设定,外星生物知道年后将需要地球人的帮助,所以提前来教会地球人有关知识,以促使年后的事情精准发生,女主在知道未来的结局之后,通过积极的努力,阻止了中国将军打算对外星飞船动武的行动,并接受了将来丈夫将会与自己离婚的命运,也接受了孩子会死于一场疾病,还是毅然地接受了男主的爱意,打算珍惜即将发生的每一瞬间。
我看到有观众评论说:「女主真是强大啊!」
但我想到的是,女主所以能表现出如此所谓的「强大」,恐怕还是跟未来的命运还不够糟糕有关,诚然,离婚算不良事件,女儿夭折更是人生大不幸,但别忘了,这远远不是最糟糕的人生,一个人的命运永远可能更糟,倘若其必然的命运是更糟的可能,请问她还能如此坦然吗?
比如说,未来不是她的丈夫与其离婚,而是在某一天用斧头将其砍死,请问,当她在此时预知到这个向自己示爱的男人,就是未来杀死自己的人的时候,她还能接受这份爱,而不是果断拒绝吗?(拒绝之后又将是何种人生也未可知,也有可能更糟)
或者说,如果外星生物预知到年后,他们的毁灭其实是源于地球人的星际殖民行动,请问他们还会不会贱兮兮的提前远道而来教给地球人相关知识,以确保他们的种群被地球人一个不剩地彻底消灭光?
我们的坦然或者说勇敢,是有条件的。
我们的勇敢,很多时候是来自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起码是不太糟的预期。
我爷爷当年为什么去参军,家族里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来自我奶奶,她说:「因为官家征兵,每家都得出男人,而你二爷(爷爷排行老三)太怂,所以你爷爷就去了」,另外一种说法来自我二奶,她说:「因为你爷爷不喜欢你奶奶,因此他宁可去当兵吃军饷也不在家种地」,爷爷还在世的时候,这个问题我没有求证过,但以我现在的人生经验,我觉得我奶奶和我二奶可能都没有撒谎,她们只是选择性地屏蔽掉了不利于自己的部分真相,而于我爷爷来说,他绝不可能在知道参军则必死于战场还义无反顾地去找死,即使有一万种理由需要去参军,他也仍然应该认为自己是能活着回来的那一个。
爷爷后来在朝鲜战场上的结局是重伤之后被两个战友抬回了后方,爸爸是他的长子,出生于年,而爷爷的许多战友,都死在了那个半岛。我小的时候,还见过爷爷的军功章和二等乙级残废军人证,后来这些物件都不知道丢哪去了,只存在于我模糊的记忆里,这些最底层的士兵,也只有家人们还会记得他们,那些代表官方曾经记忆的实物,又有什么用呢。
在他63岁那年,爷爷逝世于牡丹江医院,当时我已上初中,家里刚刚搬进县城,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好,充满希望。与爷爷同时代的人相比,起码他的命运还不算太糟,如果是我在当年决定参军的时候就预知了这样的结局,我想我有「勇气」去经历和接受。
奶奶今年90岁,风烛残年,她的命运相比于同时代的人更不能说糟糕,18岁嫁到李家的那一年,她的母亲去世,而当时她的三妹(我三姨奶)才5岁,同是失去母亲,18岁已建立家庭和5岁正需要母爱的时候,其痛苦程度显然不能同日而语,对命运的影响亦如是。如果像奶奶这样的命运(我还不见得能活到90呢),我也有承受的「勇气」。
爷爷当年从入院到去世,只有一周的时间,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直接促使我当时就下定决心要学医,这一决定导致了我后来的命运,以我现在的情形来看,当年的选择还算不错,虽然这其中夹杂着种种曲折,比如说年夏天得了一次结核性胸腔积液(因医院误诊一周,差点死掉),年又得了一次戊肝(巧的是医院,因为我在哈尔滨时没意识到自己病了,以为只是累了回家休息几天就能好,结果母亲发现我巩膜都黄了,也是差点儿挂掉。外科医生好像都有这个问题,在工作期间,尤其是在手术台上,会因异常兴奋而忽略身体的不适,等到症状明显到忍无可忍,多已不是疾病早期)。倘若我在决定学医之时,提前预知我会在备考研究生的阶段累得病重至死,那我一定会放弃这个愚蠢的决定,可我命不该绝,还在第二次住院期间被一个女人趁虚而入,这个女人是憨憨的妈。
而跟我同一年考上研究生的有一个同学,他经历了5年备考,开学不久就在一次骑自行车时摔断了胳膊,结果发现是骨肉瘤,截肢之后也没活太久,如果是我,知道这样必然的结局,我一定不会花5年的时间去考研究生……
其实我在第一次大病之后决定再考的时候,又何尝会知道第二次备考过程中死不死呢?在我第一次生病的那一年,也有另外一个临班的同学也得了结核(整个学年就我们两个得结核全在备考研究生的阶段),但他就在第一次失利之后迅速找了工作没继续再考,虽然我没问他为何不再试一试,但十之八九与这次疾病的影响不无关系。
就是我在决定卷土重来的时候,家人也对我的身体颇有些担心(抗结核药吃了十二个月),甚至连弟弟的婚期都因此推后了,一定要等到我拿到确切的考取消息之后再办婚礼……也许可以说,我当时的决定是有「勇气」,但这种「勇气」勇气一部分是源于我对理想的坚持(或者对外科的热爱,当年的本科毕业虽然也能找到工作,但能否选择自己喜爱的专业就不好说了),另一部分是我对美好前景的预期,因为再次病倒这个可能的代价我是在决定再考一次的时候就想到的(只是当时以为可能会导致结核复发,没想到是戊肝),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再考不上那就晚一年找工作,这都是可接受的,但如果说我知道结局必然是死,我肯定不会再考,以当时的情形,我想到的应该是死前要去睡个姑娘,我特么可不想以处男的身份去死。
那有没有明知必死也义无反顾的呢?董存瑞应该算一个,但舍身炸碉堡这样的决定其实是符合理性的,因为他知道,他死后同志们会取得胜利,他的死,将换来其他同志的生。否则,我们把条件换一下,如果在当时就预知了炸药包爆炸之后,自己粉身碎骨是唯一结果,而敌人的暗堡纹丝不动,同志们继续被机枪放倒……请问,这样的命运,你还能舍身炸吗?
我不能。
就算我们不畏牺牲,但也一定要死得其所,血,不能白流。
关于战士的勇敢,还有一种极端的假设,如果人类可以永生(除了死于外伤),那还有多少人会舍身忘死?战士的勇敢,一直有一个潜在的前提,那就是没有人会永生,既然如此,我们干嘛要把勇士的荣誉留给别人?冲!(有些极端的宗教会鼓吹战死后天堂有72个处女等候云云,那算愚蠢,不在此文的讨论之列)。
因为有人生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们的生活才多姿多彩,我们才会偶尔显露出「勇气」,但这种「勇气」从来都是有条件的,即使要死,也不能做无谓的死,比如我们不能自己主动作死,近期动物园老虎吃人的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倘若这当事人知道自己可能命丧虎口,请问他还能坦然接受这个结局,在那个确定的时段里翻墙促使必然命运的到来吗?
我们能接受的死亡,仅仅是符合生活逻辑的死亡,死于虎口是一种荒谬,哪里会有人主动促成这种死法?
因为所有人都必死无疑,我们的生命才无比珍贵,在这个结局自然到来之前,我们起码应该遵循理性的要求,争取最大的安全策略(比如不吸烟不喝酒不闯红灯),起码不至于使我们的生命无故缩短,但如此也仅仅是降低我们枉死的概率,而不能绝对避免,比如像坠机这类极小概率的事,我们不确定会在谁身上发生,但我们不会因此就不坐飞机,但如果某个人确定无疑地会死于坠机事故,我想选择终生不乘坐飞机才是明智的。
除了人之必死的结局而外,人生其余的部分有相当多的偶然性,我的一位表叔(我三姨奶的长子)持一种宿命论的观点,他认为一个人每天吃什么每天往哪个方向去走几步都是确定无疑的。他是一位退伍转业的汽车兵,十多年前,在某一次开车到火车道前,遵章停车瞭望,结果后面的大车没有停,直接碾过,车上四人,三人被烧焦,不成人形,唯一一个死里逃生的,是车在被压扁之前,横着弾了出去,摔到刚刚开化的田间湿土里,毫发未伤……
这样的不幸,是无法绝对避免的,如果表叔知道当天他会遭到这样的厄运,他一定会选择不出门。
对于一个具体的人来说,人生的很多不幸无可避免,性格决定命运只在概率层面有意义(总体来说,自然是性格好的人上天眷顾的可能性大),就像我三姨奶,那是一个多好的人呢,可幼年丧母,老来丧子哪里是她能把握的了的呢?这样具体的不幸,真的是跟性格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个未遵守规则造成三人死亡的大车司机,虽然自己没有死于那次事故,但这样的莽撞,毁了三个家庭的幸福,而且以这样的开车风格,又有多少已经命丧在火车轮下了?
生命在地球上的出现是极小的概率,我们人类进化到如今这种程度更是宇宙中近乎绝无可能的事件,而我们本人的出生又是微乎其微的侥幸,生之侥幸,死之必然,不确定的,只有这有限的、生死之间的一生,正是为了这有限的不确定,我们要勇敢地生活,理性地抉择,尽可能地让那诸多不确定变为我们希望中的确定——接受无可改变的(必然到来的死亡终点),改变可能改变的(人生的长度和质量)。
大学不是确定属于你的,需要你努力去考取;
工作成绩不是必然会取得的,需要你辛苦地付出;
矜持的漂亮姑娘是不会自动爬到你的床上的,需要你死皮赖脸的纠缠……
(有众多选项的高富帅不会恰好扑向你的,需要你千方百计的勾引)
50亿年之后,当太阳变成红巨星,当火星轨道以内的行星都被这颗红巨星尽数吞没,当太阳渐渐冷却变暗成为白矮星,当宇宙中已不再有关于地球存在过的任何痕迹,而人类群体的命运早已在这之前就彻底终结,没有谁会在乎你曾经的存在和经历,除了此时此地真实存在着的你自己。
在个体终将死亡、种群必将灭绝、宇宙必然撕裂的大悲剧中,智慧生命生存的全部意义,仅在于你要努力地活出想要的人生滋味来。
我的文章里隐含着一个未经证明的前提,即人是有自由意志的,下方原文链接是一篇由物理博士写的,看完以后简直是眼前一黑,我有点儿怀疑人类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这个东西了:
一种更具宿命和悲剧感的方法是,预言导致预言的实现,你为了回避预言所作出的种种努力,恰恰为预言的抵达扫除了障碍。人的一切努力,在诸神的眼中只不过是写好的剧本而已。但也许整个世界都是有剧本的,所有人都在业已决定的道路上前行,只是我们不知道呢?万一有一个人知道了,但发现自己无法改变,甚至没有改变所需的自由意志呢?
恋爱中的你俩谁是那个不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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